「如果你能有一個超能力,你會想要什麼樣的超能力?」
在午休時刻,一群朋友嬉鬧的餐桌上,突然一個人這樣問。
「這倒是個挺有趣的問題啊。」小四說。
「嗯。。。我想要飛行的能力。」小福想了一想,發表了他的意見。
「靠,有沒有這麼平凡的答案啊?」小四拍了小福的頭一下。「你拿這個問題去問全世界,大概百分之99的人都會說這個。」
「很正常好不好!」小四摸著被打得地方,不爽的說。「人類自古以來的願望就是飛上天啊!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嘗試制造能飛上天的機器?」
「我又沒有說不可以有這樣的能力,我只是說太平常了啦。你就不能想點特別一點的答案?反正我們也得不到,說說又何妨?」
「那好,」小福說。「那你會要什麼特別的能力?」特別兩個字,他拉了長音。
「我啊,」小四喝了一口飲料。「我要能窺視別人內心的能力。」
「得了吧,你只是想透視女同學的衣服而已吧?」馬上有人吐嘈他。
大伙笑成了一團。小四和幾個同學開玩笑地扭打了起來。
突然間,有人朝著從午休開始就一直坐著有如石像般沉默的阿勇問道:「那你會要什麼樣的能力啊?阿勇?」
阿勇沒有回答。他只是一如往常的坐在那裡,眺望著遠方。
小四嘆了口氣,「他大概想要能夠回到過去的能力吧。」眾人突然沉默了下來。過了一會,有人過去拍了拍阿勇的肩膀。阿勇抬頭看了看,對著小福笑了一下,又繼續回到他這兩年來一直習慣的沉默。
是啊,兩年來。
 
兩年前,阿勇國二。接觸棒球才2年多的他,已經漸漸展露出他過人的天分。在國一球季的下半年他正式成為了陣中的王牌投手,而國二這年他更是憑一己之力將明恕國中帶進了區域決賽。一路打進決賽的過程,阿勇在41局的投球裡面僅僅讓對手擊出16支安打,自責分率是不可思議的0.5。將近130公里的速球搭配素質不錯的滑球和曲球,讓同年齡的對手幾乎束手無策。許多知名棒球高中也紛紛向他招手,傳聞也有日本的球探在注意他。
他們決賽的對手是連續3年區冠軍,陣中擁有綽號飛魚的強力投手加第四棒的興仁國中。
兩邊投手都迅速解決了前三棒打者,不過輪到阿勇面對第四棒兼投手的飛魚時,連續用了九個球都被他打成界外。滿頭大汗,焦急不耐的阿勇連續投了三個壞球,來到了滿球數。
補手趕緊上前安撫阿勇:「沒事吧?」
「沒事。」阿勇擦了擦汗。
「就照原來的方式投就好,OK?保送也不要緊。」
阿勇不置可否的調整了一下帽子。
補手顯得有點擔心,「不用跟他硬拼啊,這次沒有解決他,下次還有機會的,放心吧。」
阿勇嗯了一聲。
補手回到本壘後方蹲好,主審也就定位准備判定好壞球。打者踢了踢打擊區的泥土,調整了打擊帽,全神貫注在投手丘上阿勇手中的那顆小白球。
阿勇側過身來,左手手套擺在胸前,右手將球藏在手套裡,不斷翻滾。
補手慢慢將身體移到了本壘板的外側,似乎示意著不要和打者硬拼。
阿勇突然間感到一股熱流涌上腦門,好強的心理一瞬間佔據了他的身體。全身有如沸騰的阿勇咬緊牙關,使盡全身力氣般將球投了出去。
補手眼睛跟隨著球的路線,手套也順勢擺到本壘中心,那就是打者如果沒有擊中球的話,會進入手套的位置。
那顆球永遠沒有進入任何人的手套裡。
「鏘」,清脆的一聲,讓原本身上火熱有如烤雞的阿勇一下子掉回了冷凍室。
這是阿勇國二第一次被打全壘打,不過,這並不是最後一支。三分鐘後,興仁國中的第五棒也敲了一支。好不容易熬過第二局的阿勇在第三局卻面對了更嚴峻的局面。一出局後,排在第九棒,又瘦又小,平生沒有打過任何一支長打,屬於守備型的興仁國中二壘手,也將阿勇的快速球撈出了全壘打牆。連續三人上壘後,接下來飛魚上來,第一球就將已經失去信心阿勇的球敲出了場外。
阿勇沒有投完第三局就不得不被教練換了下來,比賽5局就提前結束。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,最後的比數是21比1。
 
「喂,喂,阿勇~」一個女孩子突然抱住了阿勇的手臂。在180公分以上的阿勇面前,這位女孩更顯得嬌小。
她是小容。阿勇從國中開始交往的女朋友。留著及肩的長髮,以及和瘦小的身軀不成比例的大眼睛。
「哈咯,小容。今天怎麼這麼高興?」一向不多話的阿勇,只有對小容例外。
「那,那個啊,今天棒球社的學長又來找我了。」
「幹嘛?」兩人繼續往家裡的方向走,他們的家住得很近,就這樣每天一起上下學,之後漸漸地產生了情愫。交往之後,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情,每天一起上下學是他們兩人必行的儀式。
「還不是跟以前一樣?要我叫你幫他們打球嘛。」
「噢。」
「什麼噢?這次他們真的很需要你耶。你就幫幫他們嘛。」
「怎麼說?」
「學長說,他們的投手昨天好像出車禍了,現在還在醫院吊點滴。他們現在真的沒有人可以投球了啊。」
「噢。」
「你想想,如果你現在突然復出,然後帶領球隊贏球,這樣不是很棒嗎?你不是一直很想做這樣的英雄嗎?」
「沒有。」
「明天是他們最後一場比賽了,」小容不死心。「他們只要平手就可以打進複賽了耶!我們明泉棒球已經快十年沒有打進複賽了噢!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阿勇。。。都過了這麼多年了,你難道不想再打球嗎?」
「不想。」
「可是。。可是你明明這兩年都看起來很不快樂。。」
「沒有好不好,你不要胡思亂想了。」阿勇不置可否地說。
「哪裡沒有!」小容激動地甩開了阿勇的手。「我是什麼人,你還想騙我!」
「我說過沒有就是沒有了。」阿勇說。「沒有騙你。」
「你有!!」小容大喊。「你有!」
「好好好,有什麼事情慢慢說,不要這麼激動好不好?」
「不要!」小容甩開阿勇伸過來的手。「你。。你明明就是想要打棒球的。你都不知道,我多喜歡看你在投手丘上的樣子,你知道嗎?我看到你這兩年來不斷地譴責自己,不斷自暴自棄,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過嗎?」
「好,好,我知道。。」
「你才不知道!!」小容已經淚流滿面了。「你每天都只想著自己要如何逃避棒球,如何逃避學校,如何逃避任何會讓你想到棒球的東西!!」
阿勇默然。
「你覺得我這樣好過嗎?每天看到你這樣,我心疼得要死,可是你卻從來不肯把你的心事跟我說!!」
阿勇似乎想要說什麼,不過後來還是低下了頭。
「兩年了,阿勇,兩年了。你到底還要頹廢到什麼時候?我給了你溫暖,我也給了你鼓勵,但是你有沒有想過能夠為我做點什麼?你是不是還在乎我?我都快不知道了。」小容伸手擦了擦眼淚。「已經過了兩年了,再兩年,我們就要從高中畢業了。阿勇,已經沒有在怎麼讀書的你,將來打算做什麼?已經放棄棒球的你,現在到底還剩下什麼?也許你不管,也許你覺得未來一定能找到出路。可是你現在不振作,你怎麼能給我什麼保証?我們將來怎麼還能在一起?」
「小容。。」
「你好好想想好不好?我求求你了。」小容哽咽的說完了這句話,轉身就跑回家了。
阿勇只能站在原地,看著小容的身軀消失在小巷子裡。
 
阿勇看著手上的期末考考卷。化學32分,國文40分,數學39。。。
當然,這不是他第一次考這麼差,更不是他考最差的成績。不過卻是他第一次在意考卷上的紅字。
小容昨天說的話,在他耳邊縈繞不斷。他看著手上的考卷,開始在想,他的未來究竟是什麼?沒有棒球,沒有學業的他,到底能在社會上怎樣生存?兩年來,所有的關懷,鼓勵,和勸勉全都造成他逃避的壓力,下意識裡,快要十七歲的阿勇發現自己正嚮往著外面的天空,想像著自己帶著小容在那無邊的藍天白雲裡遨翔。那股想要保護她和擁有她的男性自尊正不自覺地轉化成一種責任感,逼著他面對自己,面對小容,和他們共同的未來。
這不是簡單的問題,阿勇當然也沒有想出一個答案。阿勇一整天沒有看到小容,很明顯
她在躲他,而這更加深了阿勇的憂鬱。
下課後信步閑晃,滿腹心思放在小容昨天說的那番話的阿勇,不知不覺地竟然來到了棒球場。
鏗!隨著這清脆的聲音望去,阿勇看到了熟悉的投手丘,看到了明泉高中的投手低著頭在踢投手丘上的泥土。阿勇甚至不用去看打擊區,就知道明泉的投手被打了全壘打---投手會沮喪不是沒有原因的。
他再望過去—明泉0,泰湖4,才第二局而已,明泉就落後了4分。投手丘上的投手不知道投了多少球,已經滿頭大汗,氣喘如牛。
明泉的投手後來又制造了一點危機,不過這次總算一個變化球引誘打者出棒,打成了界外飛球被接殺。
雙方攻防轉換,阿勇正准備要離開的時候,突然有人叫住了他:「阿勇!」
阿勇一看,原來是三番兩次試圖說服他加入棒球隊的廖學長。
「學長。」阿勇點了點頭,算是打了招呼。
「阿勇,拜託你,幫我們投球好嗎?」
「學長,我說過了。。」
「我知道!」學長打斷阿勇的話。「可是就這麼一場而已,好嗎?我們現在真的沒有別人可以投球了。阿B現在受傷,小比也撐不住陣腳,而且這是我們今年最後一場比賽了。只要平手就可以進複賽了,拜託了好不好?」
「可是。。我已經兩年沒有投球了。。」
「阿勇,你在說什麼啊。你國中的球質本來就已經遠遠超過同輩了,這是怎樣也教不了的天分啊!別人也許不行。可是天生就是投球的料的你,一定可以的。」學長說得相當肯定,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。
「可是。。」阿勇似乎有點動搖了。他想到小容昨天說的話,一股使命感慢慢在他心裡發芽。「我又不是棒球社的社員,沒辦法上場不是嗎?」
第一次,廖學長笑了。笑得很開心,笑得很燦爛。
「誰說你不是?」
 
站在久違的投手丘,阿勇有一股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覺。熱身了20幾球之後,他發現,他的球感並沒有完全消失。雖然控球不如以往精准,不過快速球的速度並沒有掉下來,而對於變化球的掌控力也不見得有退化到哪裡去。
「Play Ball!」主審宣布。
要投球了,阿勇這樣告訴自己。突然間,一股恐懼感再次襲擊他全身。就像兩年前被打了那兩支全壘打後,對於投球的恐懼。過去兩年來,他不知道多少次譴責自己,為什麼要跟打者硬拼,為什麼不用變化球和他周旋。為了自己一時的衝動,他賠掉了比賽,賠掉了人生,賠掉了棒球。
如果自己再不振作,連小容也要賠掉了。
想到這裡,原本僵直的身體,放鬆了。
對啊,這是我最後的機會,也是最後找回自己的機會。無論如何,這顆球都不能再留在自己手上了。
他抬起右膝,右手向後拉,眼睛瞄准補手的手套,使盡全身的力量,將球丟了出去。
碰!這是球進入補手手套發出的悶聲。
主審站直了身體,右手舉起,微微做出了甩動的動作。「好球!」
投手丘上阿勇興奮的為自己拉弓慶祝。
 
阿勇投完了之後的比賽,總共只再掉了1分。明泉最後的反攻功虧一簣,最後以1分之差輸掉了這場比賽。不過,賽後沒有人露出難過的表情,因為他們知道,明年的目標已經不是複賽了,而是區冠軍。
阿勇換完衣服,和學長等人告別之後,兩年來第一次感到原本沉重的步伐,變輕了。他慢慢地往校門走去。
「哈~~~咯~~~」
阿勇回過頭來,是小容。
原本被她身後夕陽照得模糊的面容,隨著她漸漸朝阿勇走來,那滿臉的笑容也越來越清晰。
「投得很好嘛,大投手。」
「謝謝。」阿勇腼腆的笑了。
小容伸出手,說道:「一起回家吧?」
他牽住她的手,兩人並肩,開始漫步回家。
昨天的風暴,似乎已在夕陽耀眼的光芒下被掃得一干二淨。兩人默默地走,過了良久,小容才開口說話。
「真的投得很好呢,阿勇。」
「謝謝。」
「我是說真~~~的真的很好。你多久沒有投球了?竟然能夠投出這種成績,簡直就是超人。」小容點頭說。「對對,你是投球超人!你有不管什麼狀態下都能投得很好的超能力。」
看到小容正經八百地說出這種話,阿勇也不禁莞爾。
「對了,小容,你什麼時候幫我申請入棒球社的?」
「哦,那個啊~開學第一天吧?」小容露出了頑皮的笑容。
「那。。。我的鞋子和手套,你怎麼拿到的?」
「哈哈哈哈,你兩年前放棄棒球後,我就知道你會把東西全部丟掉,所以我就叫你媽注意一下,然後她就把你丟掉的東西都撿回來拿給我了。後來我幫你申請入社的時候就順便把東西交給廖學長啦。」
「原來如此。。。」阿勇說。「那,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加入棒球隊?」
「這個嘛。。。」小容食指按著下巴,側著頭,得意地笑著。
「就是我的超能力咯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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